作者:伯嚭
伯嚭收到文种的贿赂,在勾践到吴国做人质的时候,暗中保护勾践,以自己的贪佞为吴国的灭亡伏下了祸根
文种求和事成,回到越国。公元前492年五月,越王勾践为实践求和时许下的诺言,毅然率领范蠡等三百人“入臣于吴”,以作人质。这一举动,简直无异于将自身送到凶残的豺虎口中,谁也无法预料,这一去究竟还有没有归国之日?所以,当群臣送之于钱塘江上时,无不垂涕、流泪而哭、越王夫人身随勾践入吴,当然更觉凄恻。
但勾践、范蠡却似乎颇有所待。因为他们知道:此去虽然凶险万分,但也未必找不到一线转机。最关键的是,早在求和之际,文种就已用宝器、美女,在吴王身边安排了一位可靠的越之“庇护神”他就是身居太宰之位的伯嚭。
当勾践来到吴王庭前拜见夫差时,就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极大风险。勾践“稽首再拜”,刚表明愿“执箕帚”,作吴王扫除之仆的心意,夫差已顿时怀疑起来:“勾践,你难道不再记挂败亡之仇了么?”勾践心中暗惊,脸上却依然恭敬有加:“倘不是大王您宽宏大量,臣当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又哪敢记挂什么仇怨?”吴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侍立一旁的伍子胥,立即向吴王高声进谏:“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且还要用带丝线的箭射下它来,何况它已栖止在宫池、廊庭之间!今越王放于南山之中,游于不可存之地。幸而入我疆土,进我栅栏,这正是送上口来的食物,岂可以放过不吃!”
王庭上下刹时静了下来,越王勾践也不免紧张得涔涔汗出。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盯了吴太宰伯嚭一眼。
伯嚭心中一跳。他原本以为,受了文种的贿赂,扭转了越之求和僵局,就可以抽身事外,再不必管越国的祸福了--那卖国通敌的勾当,实在是罪不可赦的呵!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勾践居然不顾生死,还要到吴国来充当臣仆,真是愚不可及。勾践之命悬于一发,又向自己发出了暗示,他能坐视不救么?倘若勾践横下心来,当堂抖出他卖国通敌的贪迹,岂不要掉脑壳?看来,这卖国的卑鄙勾当。还得再干一次了。他于是越众而出:“大王!伍子胥虽然明于一时之计,却不通长远的安国之道。您没有听说‘诛降杀服,祸及三世’的道理吗?越王既肯臣服,入执仆役之礼,理应好好对待他。大王千万不可听群小的无知之言呵!”
比起伍子胥咄咄逼人的进谏,伯嚭的话无疑更冠冕堂皇,也更动听得多。吴王满意地点头,终于不杀勾践,让他为王宫“驾车养马”。勾践夫人则提汲“给水”,“除粪洒扫”;夜晚均居于石室之中,不得擅离。
就这样一连三年,勾践君臣小心翼翼做夫差的仆隶之臣,居然不露一丝愠怒之色。吴王常暗中登高,伺察他们的行动,也没有发现任何诡秘之迹。夫差放心了,高兴地对随从的太宰伯嚭说:“那个越王,真是个有节之人;大臣范蠡,也是一介贞士!虽然处此穷厄之地,起坐之间仍不失君臣之礼。我倒真有些怜悯他们了!”
伯嚭却明白:勾践一日不返越国,就存在一日杀身之祸。倘若他伯嚭不能保护勾践君臣的安全,也就难于保证自己的贪赃卖国之罪不被揭露。所以听了夫差的话,他不禁喜出望外:“愿大王以圣王之心,哀怜这些穷孤之土,早日放越王归国才好。俗话说:‘无德不复’。大王您垂仁思于越王,越王岂敢不报答您呢!”吴王正在兴头上,便想下令放归勾践。伯嚭立即将此消息传与勾践。不料伍子胥听说夫差将赦放勾践,急忙入见,以诤言相谏:“大王!从前夏桀囚汤王而不诛,商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回反,祸转成福:商汤反杀了夏桀,文王反灭了殷商!现在大王囚越君而不加诛,臣以为您也受惑太深了,恐怕会重蹈夏、殷之覆辙呵!”夫差有所醒悟,原先准备召见越王的命令,也由此搁置下来,并复有杀勾践之意。不巧此时夫差身染寒疾,认为“禳灾宜作福事”,勾践因而暂免一死。
太宰伯嚭发现形势突变,急将消息透露给范蠡。越王忧心如焚,急催伯嚭从中援手,并答应返国以后送上更多宝器。有此重利,伯嚭焉能不为动心?即以探病为名再谏吴王;“大王!子胥之谏看似有理,其实不然:从前齐桓公北伐山戎,割燕公出境送至之地予燕,博得了莫大美名。宋襄公济河而战,不击不列阵之敌,鲁《春秋》表彰了他的仁义。所谓功立而名举,军败而德存。今大王真能赦越王返国,那可是功冠五霸、名越前古的盛事呵,又何必犹豫?”夫差听了心有所动。
三个月后,夫差之病还未痊愈,勾践从范蠡计,主动请求探视。伯嚭亲作引路人,将勾践带到夫差榻前。勾践忍辱含羞,“取夫差之粪跪而尝之”,并假意祈祷夫差病体早日康复。夫差大为感动,伯嚭乘机在一旁盛赞勾践的忠诚,并促成夫差许诺,放勾践回还越国。
待夫差病好,设宴款待勾践。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心中忿然,拂衣而出。伯嚭见机,谗言于吴王道:“‘同声相和,同气相求’,大王行仁爱事,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子胥离席,是自觉惭愧吧。”夫差点头称是。宴后三日,夫差送勾践归国。
勾践来到三律渡口,不禁仰天而叹:“嗟乎!孤之遭难,谁想到还能生渡此津呵!”不过还有一句话,勾践终于没有说:“倘若不是得到吴太宰伯嚭的庇护,我勾践恐怕早已血溅吴王之庭了!”这句话他当然不能说。因为对吴国来说,贪心的伯嚭此刻已越陷越深,再不能在卖国求贿的泥淖中自拔。伯嚭受越国的贿赂,以自己的贪佞为吴国的灭亡伏下了祸根。
勾践回国后积极发展国家实力,表面对吴王恭敬非常,伯嚭“既数受越贿,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
勾践得回越国后,以文种治国政,以范蠡治军旅,他自己则“苦身焦恩,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又推行“舍其愆令,轻其征赋”,“裕其众庶”的政策,使得“其民殷众,以多甲兵”。勾践还优礼下士,招揽各地人才。这样,经过“十年生聚”,越国实力大增。
而吴王夫差将勾践放回国后,并没注意到勾践在国内休养生息、励精图治,而只是看到勾践表面上恭敬如常,又加上太宰伯嚭“既数受越贿,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夫差也就失去了对越国的防备之心,而逐渐耽于享乐。
一日,夫差问伯嚭何地可以广筑宫室,寻欢作乐。伯额投主所好,建议夫差重建姑苏台,聚集歌童舞女,以尽人间之欢。夫差欣然采纳,越国文种听说此事,立刻通过伯嚭进献良木给夫差,表面上是表示忠诚,实质上是想让吴国因修宫室而内耗民力。果然,夫差得到良木后,大兴土木,弄得吴国劳民伤财,民怨四起。文种又向勾践献计,将西施、郑旦两位美女通过伯嚭进献吴王,使他荒于国事。伯嚭当然乐于做双方的好人,以图中饱私囊。而吴王夫差也从此沉迷酒色,荒淫无度。
不久,越国谷物歉收,文种又建议勾践向吴王借粮,一来济国内之急,二来抽空吴国的储粮。勾践便派文种用重金贿赂伯嚭,伯嚭就同文种一起拜见吴王夫差。文种保证借粮后第二年丰收之时及时奉还。夫差不顾子胥的阻拦,答应借粮。第二年,越国谷粮丰收,却用文种的计谋,选择了精粟,蒸熟了还给吴王。夫差见其谷种粗大,还以为越国真守信义,下令将粟种分发给国民种植,结果当然是颗粒无收。次年吴国大闹饥荒,夫差还以为是水土不同的缘故。
伯嚭作为吴国的大贪官,害怕的并不是吴王夫差,而是忠贞廉洁的老臣伍子胥。历来的贪官似乎都不怕君王。因为君王高高在上,本就少有能体恤下情和辨察臣下之贤否的。对于他们,贪官自有一整套阿谀迎合、欺瞒哄骗之术与之周旋。
贪官的最可怕对头只有一种,那就是刚正不阿的诤臣。这类官吏人数虽不多,却代表着广大的民意,而且软硬不吃、进贿无门,实在令贪官望而生畏。
吴国之托孤老臣伍子胥,不幸正是这样一位诤臣。他足智多谋,明于治乱,疾恶如仇。在“吴越之争”的许多重要关头,一再与伯嚭争议于吴王廷上,成了伯嚭贪赂卖国的极大障碍。
伯嚭呢,自从在越王求和中收受重赂,一次次欺蒙吴王,帮助勾践度过厄难。由于始终未被发现此中隐秘,胆子便越来越大,贪赃徇私的丑事也越干越多。其贪名远播之处,甚至连孔子弟子子贡,也对他作出了如下评断:“(吴)太宰伯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
伯嚭的贪名到了如此沸扬的地步,不免感到紧张起来。倘若伍子胥从中探出蛛丝马迹,发现他暗通敌国的勾当,告之于吴王,他就罪不容诛了。必须要抓住机会,来个恶人先告状,尽早除去伍子胥,他伯嚭才能高枕无忧。
这机会也真被伯嚭等到了。
夫差自从胜越之后,以为从此可无后顾之忧,便一心想到中原去和齐晋一比高下。公元前485年,吴派大夫徐承率水师从海上攻齐,不能得利。次年夫差受鲁国鼓动,发“九郡之兵”,与鲁军联合,大举攻齐。伍子胥规劝道:“越王勾践不忘吴仇,正轻其征赋、养其甲兵,时时寻找着可乘之机卷土重来。此人不死,必为吴国祸害,现在吴国有越国,正如一个人有心腹疾病一样,而齐国的威胁,却只是疥癣微疾而已;如果大王不先对付越国,而去打齐国的主意,不是错误吗?”吴王没有听从,仍进攻齐国,在艾陵(今山东省淄博市西南)大败齐军,杀死齐军主帅国书,并慑服邹、鲁两国国君而回国。这样,吴王越来越不相信伍子胥的谋划了。
又过了四年,吴王又要向北攻打齐国。越王勾践率领军队帮助吴王,又用重金奉献太宰伯嚭。请他力阻伍子胥之谏,怂恿夫差赶快伐齐,以利于越国积蓄力量报吴雪耻。伯嚭于是更加尽心替越国讲话,吴王也总是信从伯嚭之言。将要攻齐时,子胥劝谏道:“越国是心腹之患,现在却听信它的虚伪诡诈的花言巧语去贪图齐国,攻破齐国好像得到一片石田,没有用得着的地方。希望大王放弃齐国,而先考虑越国,如果不这样,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然而,此时吴王夫差已是对伯嚭言听计从,而对子胥早生厌恶之心,所以当吴王出师之际,伯嚭向夫差奏请:由伍子胥出使齐国约战。好借刀杀人。不过齐国并没有上当。
待夫差在艾陵(今山东莱芜县东北)大破齐师,打了胜仗回都后,伯嚭又乘机在吴王面前说子胥的坏话:“伍子胥强硬凶暴,缺少恩德,猜忌狠毒,他的怨恨恐怕会酿成大祸害呢。前次大王想要攻打齐国,伍子胥认为不行,但大王终于进攻齐国并取得重大胜利。伍子胥因为自己的计策没被采用而感到羞耻,竟反而产生埋怨情绪。现在大王又要再次进攻齐国,伍子胥专擅执拗,强行劝谏,败坏毁谤大王的事业,只不过是希望吴国失败来证明自己的计策高明罢了。如今大王亲自出马,调动全国兵力攻打齐国,而伍子胥的劝谏未被采纳,他因此装病推辞不随大王出征。大王不能不有所戒备,这要兴起祸端是不难的。况且我派人暗中察看他,他出使齐国时竟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氏。他作为臣下,在国内不得志,在国外依靠诸侯,自己认为是先王的谋臣,如今不被任用,常常郁闷埋怨,请大王早日除去子胥,以防不测!”
其实子胥的托子于齐臣鲍牧,只是为了想保全子嗣,并没有任何通敌图谋。但伯嚭的此次进谗,妙在事出有因又似查有“实据”,夫差自然难以辨明其中曲直。当即勃然大怒,派使臣赐伍子胥“属镂剑”以自杀。
伍子胥接到赐剑自杀之令,悲愤地告诉门下舍人:“我死以后,请将我的眼睛悬挂在都城东门,我要亲眼看到越国的侵入、吴国的灭亡……”于是自刭而死。吴王听说子胥的遗言,大发雷霆,就把伍子胥的尸体装进“鸱夷”形马皮囊中,投入姑苏东南江中。让它在江里飘浮,吴国人怜悯子胥,替他在江边设立祠堂,命名为胥山(今江苏省吴县西南)。
一位苦苦撑持吴国社稷的栋梁之臣,就这样被真正“通敌”的伯嚭惨害而死。从此以后,伯嚭似乎可以放手干那贪赃误国的勾当,而不用害怕被揭露了。但他又哪能懂得,当一个国家的忠贞之臣被谗害殆尽之日,其实也就是它在风雨飘摇中即将败亡之时!这即使对于贪官,也决非是什么幸事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