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伟大的,深沉的;而父爱也是伟大的,不过父亲不善于表达爱。父爱是含蓄的,往往体现在一个动作,一句亲切的话语等细节中。
父爱在生活中无处不在,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父亲对我浓浓的爱意。
一天,父亲送我上学。在早餐店,父亲为我点了很多食物。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而父亲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我。我看着父亲说:父亲,您饿了吧!您也吃点吧!父亲却微笑着说:乖儿子,你吃。看着你吃饱了,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一番话,使我感受到了温暖。一会儿,我就把早餐吃完了。父亲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父亲带着我朝学校走去。父亲每走一段路,就会回头深情的看我一眼,我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就加快速度向学校走去。当我走进学校后,发现父亲没跟上来,就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望父亲。只见父亲在校外踮着脚,焦急地寻找着我的身影。当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时,我给了他一个微笑。父亲看见了我,焦急的心情荡然无存,安心的转身离去。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眼角湿润了
父爱,是深沉的。我想对父亲说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虽说这话已被世人说过了千遍万遍,但出于我心底里那份对父亲的深深敬仰之情,我想对父亲说:我爱您!
目送
龙应台
华安上学校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学校。九月初,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拳头大小的果子,枝丫因为负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树篱,勾到过路行人的头发。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妈妈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幼稚园的毕业生,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十六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告别时,照例拥抱,我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乎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二十一岁,上的大学,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车。即使同车,他戴上耳机──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是一扇紧闭的门。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车,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车来了,挡住了他的身影。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落寞,彷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到了我才发觉,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明明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头伸出来说: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推着他的轮椅散步,他的头低垂到胸口。有一次,发现排泄物淋满了他的裤腿,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护士接过他的轮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我总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机场。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普通人
梁晓声
父亲去世已经一个月了。我仍为我的父亲戴着黑纱。
有几次出门前,我将黑纱摘了下来,但倏忽间,内心里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感。戚戚地,我便又戴上了。我不可能永不摘下。我想,这是一种纯粹的个人情感。尽管这一种个人情感在我有不可殚言的虔意。我必得从伤绪之中解脱,也是无须凭别人劝慰我自己明白的,然而怀念是一种相会的形式。我们人与人的情感都曾一度依赖于它这一个月里,又有电影或电视剧制片人员,到我家来请父亲去当群众演员。他们走后,我就独自静坐,回想起父亲当群众演员的一些微事
1984年至1986年,父亲栖居北京的两年,曾在五六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当过群众演员。在北影院内,甚至范围缩小到我当年居住的十九号楼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地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谁见了谁都对我说: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
父亲生前极爱惜他的胡子,兜里常揣着一柄木质小梳。闲来无事,就梳理。
记得有一次,我的儿子梁爽,天真发问:爷爷,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呀?
父亲一时答不上来。
那天晚上,父亲竟至于因为他的胡子而几乎彻夜失眠。竟至于捅醒我的母亲,问自己一向睡觉的时候,胡子究竟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无论他将胡子放在被窝里,还是放在被窝外,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父亲第一次当群众演员,在《泥人常传奇》剧组,导演是李文化。副导演先找了父亲。父亲说得征求我的意见。父亲大概将当群众演员这回事看得太重,以为便等于投身了艺术,所以希望我替他做主,判断他到底能不能胜任。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我替父亲拒绝了,那时群众演员的酬金才2元。我之所以拒绝不是因为酬金低,而是因为我不愿我的老父亲在摄影机前被人呼来挥去的。
李文化亲自来找我说他这部影片的群众演员中,少了一位长胡子老头儿。
放心,我吩咐对老人家要格外尊重,像尊重老演员们一样还不行吗?他这么保证。
无奈,我只好违心同意。
从此,父亲便开始了他的演员生涯更准确地说,是群众演员生涯在他74岁的时候
父亲演的尽是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角色。说那也算角色,是太夸大其词了。不同的服装,使我的老父亲在镜头前成为老绅士、老乞丐、摆烟摊的或挑菜行卖的
不久,便常有人对我说:哎呀晓声,你父亲真好。演戏认真极了!
父亲做什么事都认真极了。
但那也算演戏吗?
我每每一笑置之,然而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父亲,内心里总是高兴的。
一次,我从办公室回家,经过北影一条街就是那条旧北京假景街,见父亲端端地坐在台阶上,而导演们在摄影机前指手画脚地议论什么,不像再有群众场面要拍的样子。
时已中午,我走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呀?回家吃饭吧。
父亲说:不行。我不能离开。
我问:为什么?
父亲回答:我们导演说了别的群众演员没事儿了,可以打发走了。但这位老人不能走,我还用得着他?
父亲的语调中,很有一种自豪感似的。
父亲坐得很特别,那是一种正襟危坐。他身上的演员服,是一件褐色绸质长袍。他将长袍的后摆,掀起来搭在背上。而将长袍的前摆,卷起来放在膝上。他不依墙,也不靠什么,就那样子端端地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分明的,他唯恐使那长袍沾了灰土或弄褶皱了
父亲不肯离开,我只好去问导演。导演却已经把我的老父亲忘在脑后了,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
中国之电影电视剧,群众演员的问题,对任何一位导演,都是很沮丧的事。往往的,需要10个群众演员,预先得组织十五六个,真开拍了,剩下一半就算不错。有些群众演员,钱一到手,人也便脚底板抹油,溜了。群众演员,在这一点上,倒可谓相当出色地演着我们现实中的些个群众,些个中国人。
难得有父亲这样的群众演员。
我细思忖:都愿请我的老父亲当群众演员,当然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胡子
那两年内,父亲睡在我的办公室。有时我因写作到深夜,常和父亲一块儿睡在办公室。
有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雨。我被雷声惊醒,翻了个身,黑暗中,恍恍地,发现父亲披着衣服坐在折叠床上吸烟。
我好生奇怪,不安地询问: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夜里不睡吸烟?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黑暗之中,但闻父亲叹了口气,许久,才听他说:唉,我为我们导演发愁哇?他就怕这几天下雨
父亲不论在哪一个剧组当群众演员,都一概地称导演为我们导演。从这种称谓中我听得出来,他是把他自己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与一位导演之间联得太紧密了。或者反过来说,他是太把一位导演,与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联得那么紧密。
而我认为这是荒唐的。
而我认为这实实在在是很犯不上的。
我嘟哝着说:爸,你替他操这份心干吗?下雨不下雨的,与你有什么关系?睡吧睡吧。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父亲教训我道,全厂2000来人,等着这一部电影早拍完,早收了,才好发工资,发奖金,你不明白?你一点儿不关心?
我佯装没听到,不吭声。
父亲刚来时,对于北影的事,常以你们厂如何如何而发议论,而发感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说你们厂了,只说厂里了。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一员。甚至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厂长
天亮后,我起来,见父亲站在窗前发怔。
我也不说什么。怕一说,使他觉得听了逆耳,惹他不高兴。
后来父亲东找西找的。我问找什么。他说找雨具。他说要亲自到拍摄现场去,看看今天究竟是能拍还是不能拍。
他自言自语:雨小多了嘛,万一能拍呢?万一能拍,我们导演找不到我,我们导演岂不是发急吗?
听他那口气,仿佛他是主角。
我说:爸,我替你打个电话,向你们剧组问问不就行了吗?
父亲不语,算是默许了。
于是我就到走廊去打电话,其实是为我自己的事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对父亲说:电话打过了,你们组里今天不拍戏。我明知今天准拍不成。
父亲火了,冲我吼:你怎么骗我?你明明不是给我剧组打电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当我耳聋吗?
父亲怒冲冲地就走出去了。
我站在办公室窗口,见父亲在雨中大步疾行,不免地羞愧。
对于这样一位太认真的老父亲,我一筹莫展
父亲还在朝鲜选景于中国的一个什么影片中担当过群众演员。当父亲穿上一身朝鲜民族服装后,别提多么地像一位朝鲜老人了。那位朝鲜导演也一直把他视为一位朝鲜老人。后来得知他不是,表示了很大的惊讶,也对父亲表示了很大的谢意,并单独同父亲合影留念。
那一天父亲特别高兴,对我说:我们中国的古人,主张干什么事都认真。要当群众演员,咱们就认认真真地当群众演员。咱们这样的中国人,外国人能不看重你吗?
记得有天晚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妻子、老父母一块儿包饺子,父亲擀皮儿。
忽然父亲喟叹一声,喃喃地说:唉,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
一句话,使我、妻、母亲面面相觑。
母亲说:人,谁没老的时候,老了就老了呗!
父亲说:你不懂。
妻煮饺子时,小声对我说:爸今天是怎么了?你问问他。一句话说得全家怪纳闷怪伤感的
吃过晚饭,我和父亲一同去办公室休息。睡前,我试探地问:爸,你今天又不高兴了吗?
父亲说:高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说:那怎么包饺子的时候叹气,还自言自语老了老了。
父亲笑了,说:昨天,我们导演指示给这老爷子一句台词,连台词都让我说了,那不真算演员了吗?我那么说你听着可以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在背台词。
我就说:爸,我的话,也许你又不爱听。其实你愿怎么说都行,反正到时候,不会让你自己配音,得找个人替你再说一遍这句话
父亲果然又不高兴了。
父亲又以教训的口吻说: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一句台词,光是说说的事吗?脸上的模样要是不对劲,不就成了嘴里说阴,脸上作晴了吗?
父亲的一番话,倒使我哑口无言。
惭愧的是,我连父亲不但在其中当群众演员,而且说过一句台词的这部电影,究竟是哪个厂拍的,片名是什么,至今一无所知。
我说得出片名的,仅仅三部电影《泥人常传奇》、《四世同堂》、《白龙剑》。
前几天,电视里重播电影《白龙剑》,妻忽指着屏幕说:梁爽,你看你爷爷。
我正在看书,目光立刻从书上移开,投向屏幕哪里有父亲的影子
我急问:在哪儿在哪儿?
妻说:走过去了。
是啊,父亲所演的,不过就是些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角色,走得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就十几秒钟。然而父亲的确是一位极认真极投入的群众演员与父亲合作过的导演们都这么说
在我写这篇文字间又有人打来电话
梁晓声?
是我。
我们想请你父亲演个群众角色啊?
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对不起
对方的失望大大多于对方的歉意。
如今之中国人,认真做事认真做人的,实在不是太多了。如今之中国人,仿佛对一切事都没了责任感。连当着官的人,都不肯愿意认真地当官了。
有些事,在我,也渐渐地开始不很认真了,似乎认真首先是对自己很吃亏的事。
父亲一生认真做人,认真做事,连当群众演员,也认真到可爱的程度。这大概首先与他愿意是分不开的。一个退了休的老建筑工人,忽然在摄影机前走来走去,肯定的是他的一份愉悦。人对自己极反感之事,想要认真也是认真不起来的。这样解释,是完全解释得通的。但是我他的儿子,如果仅仅得出这样的解释,则证明我对自己的父亲太缺乏了解了。
我想认真二字,之所以成为父亲性格的主要特点,也许更因为他是一位建筑工人,几乎一辈子都是一位建筑工人,而且是一位优秀的获得过无数次奖状的建筑工人。
一种几乎终生的行业,必然铸成一个明显的性格特点。建筑师们,是不会将他们设计的蓝图给予建筑工人也即那些砖瓦灰泥匠们过目的。然而哪一座伟大的宏伟建筑,不是建筑工人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呢?正是那每一砖每一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十几年、几十年地,培养成了一种认认真真的责任感,一种对未来之大厦矗立的高度的可敬的责任感。他们虽然明知,他们所参与的,不过一砖一瓦之劳,却甘愿通过他们的一砖一瓦之劳,促成别人的冠环之功。
他们的认真乃因为这正是他们的愉悦。
愿我们的生活中,对他人之事的认真,并能从中油然引出自己愉悦的品格,发扬光大起来吧。
父亲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父亲曾是一个认真的群众演员。或者说,父亲是一个本色的群众演员。
以我的父亲为镜,我常不免问我自己在生活这大舞台上,我也是演员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演员呢?就表演艺术而言,我崇敬性格演员。就现实中人而言,恰恰相反,我崇敬每一个本色的人,而十分警惕性格演员
父亲的半瓶酒
贾平凹
我在城里工作后,父亲便没有来过,他从学校退休在家,一直照管着我的小女儿。
去年,父亲给我的信上说,他很想来一趟,因为小女儿已经满地跑了,害怕离我们太久,将来会生疏的。但是,一年过去了,他却没来,只是每月寄一张小女儿的照片,叮咛我好好写作,说:你正是干事的时候,就努力干吧,农民扬场趁风也要多扬几锨呢!但听说你喝酒厉害,这毛病要不得,我知道这全是我没给你树个好样子,我现在也不喝酒了。接到信,我十分羞愧,便发誓再也不去喝酒,回信让他和小女儿一定来城里住,好好孝顺他老人家一些日子。
但是,没过多久,我的作品在报刊上引起了争论。争论本是正常的事,复杂的社会上却有了不正常的看法,随即发展到作品之外的一些闹哄哄的什么风声雨声都有。我很苦恼,也更胆怯,像乡下人担了鸡蛋进城,人窝里前防后挡,唯恐被撞翻了担子。茫然中,便觉得不该让父亲来。但是,还未等我再回信,在一个雨天他却抱孩子搭车来了。
老人显得很瘦,那双曾患过白内障的眼睛,越发比先前滞呆。一见面,我有点惶恐,他看了看我,就放下小女儿,指着我让叫爸爸。小女儿斜着看我,怯怯地刚走到我面前,突然转身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就笑了,说:你瞧瞧,她真生疏了,我能不来吗?
父亲住下了,我们睡在西边房子,他睡在东边房子。小女儿慢慢和我们亲热起来,但夜里却还是要父亲搂着去睡。我叮咛爱人,什么也不要告诉父亲,一下班回来,就笑着和他说话,他也很高兴。一到晚上,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来谈社会上的风言风语,谈报刊上连续发表批评我的文章,我就关了西边门,让他们小声点,父亲一进来,我们就住了口。可我心里毕竟是乱的,虽然总笑着脸和父亲说话,小女儿有些吵闹了,就忍不住斥责,又常常动手去打屁股。这时候,父亲就过来抱了孩子,说孩子太嫩,怎么能打,越打越会生分,哄着到东边房子去了。我独自坐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对,又不想给父亲解释,便过去看他们。一推门,父亲在那里悄悄流泪,赶忙装着眼花了,揉了揉,和我说话,我心里愈发难受了。
从此,我下班回来,父亲就让我和小女儿多玩一玩,说再过一些日子,他和孩子就该回去了。但是,夜里来的人很多,人一来,他就又抱着孩子到东边房子去了。这个星期天,一早起来,父亲就写了一个条子贴在门上今日人不在家,要一家人到郊外的田野里去逛逛。到了田野,他说去给孩子买些糖果,就到远远的商店去了。好长的时候,他回来了,腰里鼓囊囊的,先掏出一包糖来,给了小女儿一把,剩下的交给我爱人,让她们到一边去玩。又让我坐下,在怀里掏着,是一瓶酒,还有一包酱羊肉。我很纳闷:父亲早已不喝酒了,又反对我喝酒,现在却怎么买了酒来?他使劲用牙启开了瓶盖,说:平儿,我们喝些酒吧,我有话要给你说呢。你一直在瞒着我,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原本是不这么快来的,可我听人说你犯了错误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怕你没有经过事,才来看看你。报纸上的文章,我前天在街上的报栏里看到了,我觉得那没有多大的事。你太顺利了,不来几次挫折,你不会有大出息呢!当然,没事咱不寻事,出了事也不要怕事,别人怎么说,你心里要有个主见。搞你们这行事,你才踏上步,你要安心当一生的事儿干了,就不要被一时的得所迷惑,也不要被一时的失所迷惘。这就是我给你说的,今日喝喝酒,把那些烦闷都解了去吧。来,你喝喝,我也要喝的。
他先喝了一口,立即脸色通红,皮肉抽搐着,终于咽下了,嘴便张开往外哈着气。那不能喝酒却硬要喝的表情,使我手颤着接不住他递过来的酒瓶,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了。
喝了半瓶酒,然后一家人在田野里尽情地玩着,一直到天黑才回去。父亲又住了几天,他带着小女儿便回乡下去了。但那半瓶酒,我再没有喝,放在书桌上,常常看看它,从此再没有了什么烦闷,也没有从此沉沦下去。
那天,无意中翻到一张老照片,泛黄的画面上,父亲抱着年幼的我,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
犹记得那时的父亲,是那么年轻,高大挺拔,充满了活力。为人和善又很有风趣,他幽默的话语,常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他经常出一些小智力题考我,然后,父亲满意的神态和一瓶奖励的汽水是我一生最美的回忆!
父亲喜欢把我放在他的膝盖上,用下巴贴着我的额头,脸上的胡子扎得我头乱摆,于是,我的头发就被他衣服上的扣子挂乱了,我气的哇哇大哭,他就眯着眼看我,直到母亲过来重新给我梳好小辫子,我才又破涕而笑!我一笑,父亲就满脸洋溢着幸福!
这些童年的记忆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感觉存封了很久很久!俗话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却和父亲渐渐生疏了,他不再给我讲故事,我也不再和他撒娇。可能是岁月的艰难,父亲沉默了许多,目光也变得严峻了,我甚至有了一点胆怯!
日子慢慢的过去了,父亲为了这个家整天忙碌着,在经历了沧桑的岁月,和无数的风霜后,他一天天老去,皱纹也悄悄的爬上了眉头。而我,也在父母的关爱下一天天的成长。我的学习成绩也让父亲感到安慰!
长大后,好多女儿家的心事和生活中的琐事只愿跟妈妈说。和父亲就没有太多的言语。加上我中学住校,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因为缺少沟通,我感觉和父亲之间的距离也越发的远了!
我高中毕业时,由于压力和很多其它的因素,没有参加高考。当时,父亲很生气,要知道,他是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啊!为了我的不争气,父亲精神几乎崩溃了,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奶奶告诉过我,其实父亲小时候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可因为家里困难,就。。。。。。那时候好多老师(以前叫先生)都到家里劝说祖父,可实在没办法啊!每当父亲想起他童年时眼神里那种深深的无奈和惋惜,我看了就心酸!
为此,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父亲把那种失落的痛深埋在心里,他是恨铁不成钢啊。于是,就显得更加沉默了!其实我明白父亲的感受,只是我无法言表自己的真实想法,在他一声声的叹息中,我决定外出打工。
当我踏上行程的那一刻,我仔细的看了一眼父亲,不知何时,他的鬓角已有丝丝的斑白,这些年,我和妹妹的学费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想到这,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这时,他的眼中又流露出了往日慈祥!我知道,对我,他也有着深深的疼爱!只是,他把那份爱藏在了心底!
不忍离别,不忍再看父亲难舍的眼神,我带着母亲叮嘱的话语,毅然转身,大步走了,可自己却已泪如雨下!走出很远,我回头看到父亲的背影,竟有一点点的驼了。我知道,是我该为父亲减轻负担的时候了!
我没有告诉父亲,其实我并没有放弃,我只是想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请你相信,女儿还会成为你的骄傲的,此时,千言万语我只想对父亲说一句,女儿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