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有一棵枫树,一棵极普通,一棵无名的枫树。
我不记得这棵小小的枫树是什么时候种在山上的,只记得,枫树的树叶十分美丽。璀璨的橙色寓示这生命的灿烂,清晰的脉络见证着生命的沧桑。清晨,雾蒙蒙的一片,唯有灿烂的枫叶格外耀眼,好像在昭显他蓬勃的生命;傍晚,夕阳洒下余晖,万物蒙上了一层灰黄,唯有枫叶披上红衫反而更加动人,好像在卖弄她悠然不尽的风情。初春的时候,万物争显妖艳,花儿们竞相开放,柳树抽出了嫩绿的芽儿,小草探出了嫩黄的脑袋枫叶沉寂着;盛夏的季节,万物散发着蓬勃的朝气。花儿们更艳了,树儿们更绿了,小草们也更加青翠枫叶仍然沉寂着;终于,到了朦胧的秋季,一切都败落了,可是枫叶,他已蕴蓄了足够的力量,终于在自己生命最灿烂的时刻散发出最灿烂的光芒。喔,家乡的枫树,平凡而美丽。我也不怎么记得这颗小小的枫树到底做了什么,只记得,当飒飒的秋风吹来时,枫叶从树妈妈的怀抱中奔跑出来,他哭了,不仅是因为舍不得,更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重任。没想至此,便不禁吟诵起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后来,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故乡的小树。因为我去了外地上学,教我的是一位年轻的老师,在我们这一批不懂事的学生中,她显得不知所措。但我始终记得她那孩子般的笑容,那样纯洁,仿佛一片刚伸出头来的小小的枫叶,那样灿烂,那样美丽。
两年后的一天,或许是缘分把,我又遇见了她。遇见她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来。她那美丽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黄,粉嫩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沧桑。我怀着钦佩的心情看着老师,不由想起她在讲台上管纪律的情形,脸红得仿佛是个受训的学生;不由想起她在放学后给同学补课的情形,满满的一页字不知昨晚工作到多晚;不由想起然后,便不由想起故乡的那棵枫树,我的手摩挲着一片枫叶,感到了经历风雨后生命的沧桑。
这些天天气很好,太阳大大方方的从山坡深处慢慢的爬上了天空,不再想往常一样害害羞羞的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告别了阴雨连绵的阴晦和潮湿,午后的阳光像初夏一样柔和的照在身上,脱去那些属于冷天的厚衣服,人觉得轻松了许多。
闲着没事,就到山上走走,希望柔和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还有去掉寒意的风能够扫去雨天长时间坐在屋里的阴郁。
在山坡高处一块较平整的地方坐下,举目四望,四周落矮处的山色尽收眼底,季节的轮回里,大自然又一次将红黄两色醒目的铺在了林间。
山区的秋来得晚些,但再晚终究还是来的。褪去一身的绿,枫叶红了、黄了,晚秋来了。晚秋里,枫叶豪无节制的展示着一片季节里特有的颜色:深红的、浅红的、淡黄的,一簇又一簇,山上,林间,一树又一树。
风吹过,一些枫叶禁受不了摇曳,开始纷纷扬扬的掉离枝头,林间,是一阵沙沙的落叶声。
一片片细小的红在阳光下摇摇晃晃的陨落,听听落叶声,感觉有些美,也有些凄,心里是几丝微微的疼。美丽的陨落总会让人感到疼的,看一阵落叶从美丽便为凄凉,谁会不感觉到一丁点的疼呢?
面对一片片层林尽染的枫叶,心里是许多说不出或者诉不完的情愫。是怀念过去的时光?还是感叹人生的变化?也许都有,但也许都不全是!
那些沿着山势蜿蜒曲折穿过林间的小路上已经渐渐的积起了掉落下来还没有褪尽颜色的枫叶,人走在路上踩着凋落的枫叶,仿佛踩着一段段时光的碎片,不自觉便会想到儿时的秋天里穿着解放鞋,背着帆布书包穿过落叶的林间去上学的情形,那时,自己是一脸的幼气。在怀旧的情愫了下意识的摸一下满脸的胡须,儿时的幼气在浓密的胡须覆盖下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忍不住问自己:我是成熟了还是老了?
自从学会了作文,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每到枫叶红了的时候,总希望能那些奔泻于心中有关枫叶的情感完整的表达出来,但许多年过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动笔,自己始终无法描绘出枫叶在内心世界里所展示的那一片关于季节的美。枫叶凋了又红,红了又凋,消失的时光里,看季又一季的枫红枫凋,常会被那些摆脱不了的怀旧情愫所虏。
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老是摆脱不了怀旧的情愫呢?问过之后,心里是一片茫然,回答不上来,也不只要怎么去回答,有关枫叶的情愫,就像一个解不开的梦魇,美丽,但很朦胧。
无法走出一季又一季落叶所引发的梦魇和思绪,或许,落叶里隐藏了太多的故事和情结。故事是属于自己成长足迹的,而情结则是属于成长过程中懵懂情感里构建的那些关于浪漫的。
又一季枫红,又一次怀旧,枫红又一年,人多又一岁。
竹林是疯子的孩子。初夏的晨雾,在繁郁的竹林上方飘逸,像是静谧的田园、寂静的山村未醒的梦,竹林此时正在享受的吮吸着甘甜的雾,而疯子正在梦中。
疯子把家建在竹林的怀中,那绿墙青瓦,木窗木檐,全是疯子亲手创造的。竹林也是疯子一株一株植种的。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一直庇佑这方净土,让竹林一天天越发葱茏。
听母亲说,疯子是不疯的,可后来竟一夜神经错乱,至此也没清醒过来,而这一片竹林是疯子未疯前种的。我不明白,疯子忘了一切,却为什么没有将这片竹林忘掉,而是更加爱护他们。小时候,上学的路就在疯子的门前。疯子家前院种满了果树以及一小片竹林,而后院则是满满一园子竹林。
我说竹林是疯子的孩子是有原因的。
春天里,有些秃了头的竹子更显得格外脆弱,这时,疯子就手提着他那把破旧的弯刀,一步一步踏着青石砌成的台阶,走进竹林里,双手背在身后,把拿着弯刀的手放在最外面。一遇到秃了头的竹子,他便停下来,那舒展的眉头一下便皱成纸团似的,他放下弯刀,用他长着老茧的手摸着竹子的腰肢,好像在安慰竹子,不要伤心,他蹲下身去,把竹子周围的野草一株一株的拔去,扔得远远的。他站起身来,回头看看竹子再往前走,看到秃了头的竹子,动作又重复。可当他遇到长得生机勃勃、竹子下还长着竹笋的竹子时,他会裂开了嘴,露出早已掉了好几颗牙的笑容,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口里念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他就这样一干就是几十年,却从不知道疲惫。疯子是真的爱那片竹林。
而对于竹子来说,这位父亲显然是十分合格的。于是,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懂事的竹子总是比别人家的竹子长得茂盛,颜色永远是最苍翠的,阳光下,就像一大片闪着翡翠般清澈之光的海洋。竹子在春季,生命力变得旺盛,他们也开始养儿育女,也许就在今夜,春雨悄然降临时,第二天疯子便会惊喜的发现,竹笋像新生儿般纯朴地对他笑,疯子就会用小铁锹挖几株回家作午餐,当然,大多数时候,疯子是不会的,他更多的是用泥土轻轻将竹笋围绕,以保护他长得更加茁壮。而到了夏天,当别家的村民感叹叫嚷着天气闷热时,竹林却敞开了怀抱,将无毒的阳光挡在了窗外,让疯子一直感到阴凉。秋天到了,门外那几棵果树在欢快地叫着父亲,那一颗颗饱满的果实正是回馈疯子最好的礼物。
如今,疯子老了,被孩子接进了城里,然而那片竹林,那几棵果树,还有那座破屋,都在等待,它们望向通往城里的那条路,希望能迎来父亲拄着拐杖,蹒跚归来,因为还要用它们自己的方式报答父亲的付出。
可爱的疯子父亲,您听见了吗?您的孩子们还在呼唤您的名字,等您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