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痕。头上渗出了鲜血,八十七的高龄,怎经得从五米长的楼梯摔下,我怎敢想像你开门时,仰面跌倒,再顺梯而滑,直到再不能动弹的状貌。看着你缠着绷带的头,我害怕。怕你摔出什么事。爸爸说你没事,身上无大碍,正好在我这里耍几天。当然,爷爷,我早想接你来住了。
可是,你眉头紧锁,不断说脑袋里面痛。不敢大意,大姐夫背你去照了CT,不想,照出了颅内出血。于是,住院,观察。不会有事吧,不会吧,我不想多猜,只希望像其它外伤一样,一会就别再渗血了。
爷爷,给你打破伤风针,给你输氧,输液,给你查心电图。可你越来越受不了病痛,你抓扯掉自己的内衣,你想不安的在床上紧闭双眼,你右手去抓左手,不喜欢被针头等束缚左手。兄弟来了,看到你这情景,哭了,我止住他,不想让你听到哭声。姊妹来了,流泪,帮你擦冷汗,握住你右手。父亲听医生说你的病情,又忙去药房拿药。你不停的冒冷汗,越来越不清醒,情况越来越糟,护士一会又拿电筒来照照你的瞳孔,一会又来量量你的血压,一种不祥氛围萦绕心头。兄弟姊妹相互责怪,为何要让几个老人离开子孙单独居住,不然怎会摔伤。姐姐责怪护士不积极看护,医生不主动观察。我只是想着,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不过摔伤而已,不会有大事发生的。
可是,医生把爸爸叫去,我跟着去,知道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你的希望不大,不可能,不会的,我抹去泪水,又回来看护你。望着你苍老的面容,想着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牵挂,想着你的乐观,你的风趣,想到那次接你来耍,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次和你见面,可能是最后一次;想到那次你说到我这来可能是最后一次,我鼻子一酸,告诉你不会的,还会接你来耍,没想到你的话竟会成真,我不相信。我一遍遍的对医生说,不过是一次摔伤而已,应该能治好的,说得医生都不耐烦了,然后又细细给我解释,说你是脑溢血引发的摔伤,我知道脑溢血的严重性,只能祈祷你会战胜病魔,出现生命奇迹。不是有那么多的奇迹出现吗,我乞盼着。
可是,爷爷,你的血压不断上升,达两百多了,我找医生开了降压药,让你噙着,发现没效果,又找医生,医生开了降压液,输上后,血压回升了一些,可医生发现你的瞳孔不再追随光线,不再敏感了,于是,姐夫妹夫和医生一起又给你查CT,这时,照CT的医生已下班了,是专程把他叫来的。不会吧,你就这样离我而去吗?不会吧。可医生说你的脑里已容了大量的血液,又是这么高龄,回天无术了。哭过后,我拿了CT片回病床时,很多亲戚朋友都来看你了,她们哭,我也哭。为了让你能回家安息,父亲让救护车送你,医生也随同前往。我坐后面的车跟来,你已在睡在家里了,你已没有冷汗,只是想吐唾液,只是不断抽搐。我们努力的想让你吐唾液,姐姐用纸巾在你嘴里掏口痰,我握住你的手,想为你减轻痛苦。父亲把我们追了出来,因为想在你临终前穿上特制的衣服。一会火炮想了,你永远走了。我嚎啕大哭,全家人都哭,亲戚朋友都止不住落泪。你走了,爷爷,你真的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爷爷,你的后事办得很好,办得很热闹,很多人都来了,你的女儿的小女儿也从东莞专程来送你一程,我们为你做我们能做的一切。爷爷,你走好,我们会怀念你的,永远。
你看着左边的风景,我在右边栽着玫瑰。
背对着背,陌生的熟悉。
我的花香引来你的注意,
你的长发让我着迷。
你种什么玫瑰
你看什么风景
我为爱我的人看未来的风景
我为我爱的人种芬芳的玫瑰
我更希望,
我种的玫瑰,是你看的风景
高二:沽酒楼前
我所拥有的自豪一个女人的平凡,听说,那平凡,叫母爱。
我厌倦了,母亲的平凡,这让我仅有的可怜的自豪一点一点被岁月磨灭,不留痕迹。
妈妈的长相实在平庸甚至接近了丑的名词,她不像我喜欢的张曼玉那样有雍容华贵的气质,也没有林青霞独当一面的美貌,虽然她们已被岁月抛弃,但风韵犹存,可是,我的母亲,平平凡凡中国普通劳动妇女的一员,我甚至越发的觉得,如果把我妈妈插在那么一群劳动妇女中间随意捆扎的发,没有胭脂修饰的黄脸,像沟壑一样崎岖的皱纹,我想,我一定,认不出,在那一群一样的人中,找出我的母亲,我曾经呆在她子宫十个月,折磨了她十个月,又在出生后整整做了她十七年的负担,这个女人,我却无法认出来。
我是一个不孝的女儿,我想。
2005年母亲南下打工的那天,我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庆幸终于自由了。
那天,母亲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的收拾我的衣服,春天到冬天的,她一件一件撵平、折叠、摆齐,她的动作很慢很慢,以前那样熟练的动作竟生疏了一般,我看见她的手上,那双我都快要忘记样子的手,那上面,有裂痕,一二三原来,母亲的手上有那么多伤口,细小却刺目的存在。然后,我发现最深的一条,似乎还渗着惺红的血那是昨天我不小心划伤的。也许,它现在正隐隐作痛。
母亲收拾完后,对我尴尬的笑,老了,都折不好了。
老了
然后,母亲要梳头,她说,叶,帮我一下那语气,不是大人对小孩,不是母亲对女儿,而是,一种可怜的接近卑微的哀求,像她因为辛劳被压弯了的腰,连语气,也低人一等。
我知道是那该死的伤口。
接过梳子,将母亲胡乱捆了的发散开白发。
我的手停在空中,眼角慕名的疼痛原来那干枯的黑发下竟滋生了白发。
可母亲隐藏得有多么好?就像儿时她为我藏住美丽和青春;就像以前,她为我藏住胭脂和发夹;就像现在,她为我藏住关爱与容颜老去;就像将来,也许,她会为我藏住一切乃至生命
如果母亲把花在我身上的金钱和爱怜放在华丽的衣饰和打扮上,她何尝没有张曼玉的雍容?如果母亲把对我的照顾和担忧放在胭脂和美容上,她何尝没有林青霞的美丽?如果没有我,她何尝不风韵犹存?至少没有因忧愁而来的白发,那将是多么亮丽的黑发;至少没有因痛苦而至的皱纹,那将是多么白皙光滑的容颜;至少没有因我的不可理喻而刻上的深浅不一的伤痕,那又将是多么纤细柔软的手,那将适合弹钢琴,是的,没有那些繁锁的家务,她不会总是俯身低首,自然没有卑微的形象,也许会是高贵的夫人,可以弹一曲,不,是更多更多华美的歌。
那些歌,是母亲的歌,是全中国,不,是全世界,普普通通的歌,它平平凡凡,它细细碎碎,它絮絮叨叨,但它却也是最不平凡的歌,它是子女的自豪,是对拥有如此母亲的作为一名也同样普通也同样平凡的子女的自豪,那是从他们在她的子宫里存在开始出生、成长,直到容颜老去,再逝去,是一生一世一辈子的自豪。
我喜欢为了子女而平凡的母亲,为了母亲而自豪的子女,奏起绝尘华美的歌。
我知道,我是这其中的一位,
最幸运的一位。